市里见风声太冷了,西风刮得鼻尖儿和脸涩疼,盛星这才知觉自己穿得少了,他戴着手套儿,仰头问那个站在台阶上的兵,说:“江先生还没回来?”“夫人也在问呢……说是昨儿夜里就没回,少帅还有公事,还差了俩人到处寻他,说得去盛先生家里找——您是不是盛先生?”盛星在太剧烈的冷风里,头发尖被吹得乱抖,他愣着点了点头,把堵在下巴上的围巾扯下去一些;他慌了,说:“没在我家里,他夜里送我回去了,可没在我家里,我家做事儿的说他没去我家。”“那我不知道了,您也到处找找呗。”“我找了,我还上他家里看了,也没在。”盛星不知道已经在午餐的点儿了,又来了俩兵换岗,穿得厚也心不在焉;盛星看见洋房前头三叶杨还枯着,枝条混乱得像他的心,像他的脑子。五湖园里头有迷人的景致,温泉是活水,正从石头的池子里冒出,吐一个接一个清透的水泡,欧式小楼一片儿,中国亭台另一片儿,松柏繁茂是绿色的,腊梅快开了,生了一整片林子,像柔情的云。凌莉润穿着裙子和平底的鞋,脸上只细长的眉毛描过,她刚睡醒似的,他震惊于盛星的来意,半天,终于举着盛茶的杯子吁一口气,说:“你家那个,不就是说走就走,说回就回的么?”“他没说走就走——”“他偷了宝石的时候是……这事儿翻篇儿我就不提了,我现在还得愁呢,花庚病了,我马上去医院照顾他。江念微好端端的大活人,还能说不见就不见了?”凌莉润在吸烟,白色的云雾在她眼前头罩开一片,茶有些烫,盛星的手贴了上头,能暖一下了。“可就不见了,我在找他。”盛星自知是受到了冷落,可也自知不该责备谁,他的难过忽然顶得心口胀疼,更着急了。凌莉润情绪很差,盛星几乎从未见过如此寻常的她,不是陈太太了,也不是凌老板,而是一个焦急又关切的家人,在为花庚揪心。凌莉润吸过最后一口烟,她看着盛星,眼睛圈儿突然红了,接着她叹了口气,说:“他的病……很重,我是被大夫差回家歇着的,因为治不了了。”她前头还端着,可抖着嘴巴说到最后两句,已经快要泣不成声,她像是真把花庚当了亲的儿子,可盛星觉得又不是的。盛星独自站在五湖园一处景观中央,是大理石铺就的、一个巨大的欧式广场,冬日的太阳光是石面上头,能映出刺眼的巨大光斑,周围一整圈儿高大茂盛的松树,往远处去,也往密集处去。盛星甚至觉得,江菱月会在五湖园的某一处住所里,他奔走要一天了,找了江菱月去过的地方、能去的地方,他回了江菱月那个很久没被光顾的家。“盛先生,回去等消息吧,天都快黑了,至少现在没有消息,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,我夜里去路上找吧。”郑三说话了。他算不上个死心塌地的忠仆,但被人雇着他就会做认真的事儿;汽车窗户外头是琼城傍晚的景致,一些在安睡的,一些即将醒来的。盛星老念叨:“别出事儿就好了。”秦妈在做饭呢,院儿里头是举着个风车的李渐宽,他跳着上前来,抱住了盛星的腿,还问:“明天去不去看戏?”“你乖,我在忙,不打算去唱了,咱找个时间,我闲了,准带你去。”盛星用满是倦意的声音哄着他,把他牵回了屋里,郑三将路上买的、干的无花果拿来,让李渐宽吃。秦妈说要开饭,她系着围裙在门边儿上,问盛星:“没找着人是不是?他是不是有个姑姑……去他姑姑家里看看。”“看了。”盛星倒不是冲着谁怒的,他仅仅是累了又着急,因此提不起精神,渐宽冷冰冰的小手攥着无花果,正往盛星嘴里头塞着。他仰起小脸儿,就看着透明的水正从盛星下巴尖尖上滴,盛星眼睛红了,表情有些凶。“你干嘛哭?”李渐宽牵起了盛星在外头冻僵的手。可盛星像是忽然从某种迷惘里惊醒了,他抬起脸,手心胡乱摸着下巴上、脸上的咸水,说:“没哭,没哭,我打哈欠呢,今儿困了。”“睡会儿吧。”秦妈说。盛星像行尸走肉,他站起来转过身,一会儿就去床上趴着了,他感觉到有什么吞食着他全部的依靠;心很闷,被笼子扣住,锁了。电话响了,那边儿是凌莉润,这是盛星醒来之后知道的的消息;他事实上没睡,可也算是睡了,只是睡进了一个噩梦里。“陈太太说让您别太急,她会帮着找的,她还给您道歉了,说今儿没接待周到,让您别多心,”郑三端好晚餐了,外头已经是一片没内容的黑色,他又说,“渐宽吃了饭,已经在那边儿屋里睡着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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